上一讲,我们结合朱光潜先生的人生经历,讲述他是怎么学好语文,尤其是写作的。如果说写作是输出,那么阅读就是输入,没有输入谈输出,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。接下来一讲,我们就聊聊朱光潜先生自己是怎么选书、读书并领略阅读之美的。
一、读书,先要学会“读好书”
朱光潜先生在开篇就提出一个问题,我们为什么要读书?他认为,读书是做学问的一个重要途径,而做学问绝非一人一国之力,是全人类的事。正是因为书籍的存在,我们后人才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,向上攀登。所以说,读书就是清算过去人类成就的总账。
但对个体来说,这本总账是很难清算的。因为这相当于把几千年来的人类思想经验,在短短几十年里重温一遍;相当于把过去亿万人辛苦获得的知识,集中到读者一个人身上受用。这真的是“吾生也有涯,而知也无涯”,堪比一场个人绝对无法完成的万里长征。
并且历史越是往前发展,这些遗产就越丰富,读书就更为不易。古代形容一个人有学识,说“学富五车”。这是怎么个概念呢?古人读的是竹简,五大车的竹简,算下来也不过是数万字、数十万字,而今天随便一部网络小说的字数就达到了上百万。
但为什么读了上百万字,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反而不如古人深刻呢?这是因为书籍具有两面性,既是进步的阶梯,也是研究学问的障碍和累赘。能接触到的书多了,我们反而容易迷失方向。白居易说“乱花渐欲迷人眼”,读书也一样,会把人迷花眼的。
古代的学者往往就抱着几本书,天天读、年年读,一读就是一辈子。他们读书要口诵心惟,即嘴上背诵、心中思考,还要用行动来实践,最终读一部就有一部的收获,就会变成精神的原动力,一生受用不尽。所以宋朝有位宰相说“半部论语治天下”,好好读书,半部足矣。
但现代人很难做到这一点。人家说“读书破万卷、下笔如有神”,关键就在这个“破”字。可我们读书的量上去了,质不行,“过目”的多,“留心”的少,最后贪多嚼不烂,无法真正汲取书中的精神。更重要的是,因为无足轻重的书太多了,真正的好书反而容易被耽误。
朱光潜先生举了两个例子。学哲学的人看过无数种哲学史和哲学概论,却没有看过柏拉图的《对话集》;学经济的人读过无数的教材,却没看过亚当-斯密的《国富论》,这就相当于咀嚼别人嚼过的甘蔗,的确省时省力,但终究和自己吃的滋味大不一样。
为此朱光潜先生提醒我们,如果读书只是为了兴趣,那随意浏览就行;但如果真的想要读出些名堂来,那就要像打仗一样,先得来场攻坚战,稳稳地占住几个要塞,再徐徐拓展。否则就只能东打一拳、西踢一脚,变成了“消耗战”。
而精读好书就是攻坚战,一定要选得精,读得彻底。朱先生认为,与其读十部无关轻重的书,不如以同样的时间和精力去读一部真正值得读的书;与其十部书都只泛览一遍,不如取一部精读十遍。陆游教后辈读书之法“好书不厌百回读,熟读深思子自知”,实在是至理名言。
二、获得常识,建立体系
朱光潜先生还把做学问要读的书分为两大类,一类重在全,即通过阅读获得现代公民必备的常识;第二重在专,精读专业书籍。而要获得常识,靠学校开设的课程就够了,这叫通识教育,但前提是要认真学习课本,并且精选三五种经典之作来适度扩充。
朱先生推算了一下,常识课程总共不过十余种,每一门选读三五部书籍,也不过50多部。我们可以用七八年时间来精读,这不算是过高的要求。相比之下,大多数人读过的补充读物可不止这个数目,但最终劳而无功,就是因为没有认真挑选,或者在阅读时潦草而过。
有些人说我想成为专家,只要在专业领域钻的够深就行。但朱先生提醒我们,这样的“专业化”往往会让人固步自封,即便在本专业也难以有大的成就。因为分科原本就是近代的产物,宇宙是个有机体,其中事理彼此息息相关,可以说世间并没有一门孤立绝缘的学问。
因此古人说“博学而守约”,是有一定道理的。就拿学政治学来说吧,不能就政治谈政治,而是得涉及历史、经济、法律、哲学、心理学、外交、军事等领域。没有这些常识储备,一上手就只学政治,往往愈往前走就越困难,最后就钻到牛角尖里出不来了。
如果说光注重专会钻牛角尖,那么光注重博就浮于表面,很难研究出点真正的名堂。有人读书全凭兴趣,兴趣来了拿起来就读,兴趣没了甩手丢开。这种读法就是游击战,或者说像蜜蜂采蜜,能体会到读书之乐,运气好的话还能养成不平凡的胸襟。
但从作学问的角度看,这种读法会让人泛滥游移而无归宿。所以读书需要吃点苦,苦尽才能甘来。有些书看似枯燥,但如果咬定牙根啃,啃久了就能啃出别样的滋味。王安石说“世之奇伟瑰怪、非常之观,常在于险远”,书中的奇伟瑰怪之景,也只有静心啃书的人能看到。
最后朱光潜先生给出了一个好办法,那就是围绕着一个中心去阅读。这个中心可以是某个科目、某位作家、某个时代或某个问题。我们可以先精选一本经典之作,从头认真读到尾,有一个概括的了解。之后再精选几本,跳着看关键章节,目的是搜集不同观点,相互对照。
在这个全本阅读过程中,我们需要反复读几遍,每次只关注其中一个要点。比如读小说,第一次只看故事结构,第二次只注意人物描写,第三次留意人物与故事的穿插,最后再看对话、辞藻、社会背景、人生态度等等。这样的精读,可以帮我们仔细分析,多角度领略其中妙处。
这样的读法能帮我们构建知识系统。比如我们想了解军事和地理的关系,就可以重点关注这方面的史实,形成一个小系统;后面再读到类似的知识,就在这个系统里重新建立几个分支。而不同的系统之间也通过关键字产生关联,久而久之就会形成一棵旺盛的“知识树”。
这棵“知识树”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?朱先生说,大凡零星片断的知识,不但易忘,而且没法用起来。如果我们把它构建在一个个系统里,它们就可以生根发芽、开花结果,变成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、能用的东西。
三、领略书中的意境之美
除了求知识,读书也是借作者之眼看世界的过程。朱光潜先生诗意地写道:莎士比亚教我在悲痛中见出庄严,莫里哀教我在乖讹丑陋中见出隽妙,陶潜和华兹华斯引我到自然的胜境,还有人引我到人心的曲径幽室。屈原和杜甫教会我执着,庄周和列御寇教会我凌虚徜徉…..
可以说,好书能帮我们打开自身经历有限的束缚,发现生命的多重可能。我们可以感伤也可以冷静,可以认真也可以超脱,可以在俗世随机应变,也能飘然出尘,潜藏于野丘山壑。此时的“我”就已经被书所改造了,而造物主就是选择书的“我”自己。
读书,能带我们领略、欣赏其中的意境美,它美得是那么的惊心夺魄,因为构成它的文字是美的。《圣经》说:“太初有字,字和上帝同在,字就是上帝。”东方神话则说:仓颉作书,天雨粟,鬼夜哭。有了字,一个民族、一个家族乃至一个人的心灵、回忆和希望才有了寄托。
这些字落到不同的哲人和诗人手里,就焕发出全新的生命。古人说文如其人,文学是人格的流露。一个文人先是一个人,有着学问和经验铸就的丰富的内心世界。经过训练后他借助文字,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本色地流露出来,这就是文学,是上品的文字。
从某种角度看,读书就是在读人。通过阅读,我们和作者神交,把他对事事物物的哀乐变为自己的哀乐,把他对事事物物的探究变成自己的探究。有了这样的境界,我们自然也就有了同情,有了想象,有了清澈的了悟。所以说读书能提升我们对人生世相的敏感性。
此外,读书也能帮我们提升对语言文字的敏感性。就像北宋词人宋祁的那句“红杏枝头春意闹”,一个“闹”字写尽了红杏开得绚烂至极的场面,成为神来之笔。所以古人写诗要苦吟,“吟安一个字,拈断数茎须”。每个字都有它的特殊价值,增不得、减不得,换不得。
而英国诗人济慈则说:“看一个好句子,如同看一位爱人。”在恋爱中除着爱人以外,一切都无足轻重;在文学中,除了字句的选择与安排外,一切同样无足轻重。在那一刻,全世界就只有我所经心的那一点是真实的,其余都是虚幻。这样的美,你说会不会动人心魄呢?
但我们很多人无法体验这种世相之美、文字之美。而且,意会也需要言传,产出则需要输入,很多时候我们心中感慨万千,嘴上却无以表达,最后只能来一句:“大海,你真大啊!”或者只能声嘶力竭地高喊:“加油!”“挺住!”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!
但读书多、用心读的人就大不一样,不仅能说出来,说得清楚,而且能说得“恰到好处”,优美至极。这才是“腹有诗书气自华”,是与不同作者多年对话的结果,是满室书香熏陶出的产物啊。
讲到这里,这一讲就结束了。我们讲到读书的境界是“读好书,好读书,读书好”,书的海洋无边无涯,我们需要精挑细选,构建自己的知识系统,并努力感受书中的大千世界之美。如此读书,才能真正体会到的乐趣,在书山学海中趟出一条乐趣之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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